在(zai)1月(yue)23日(ri)（本(ben)周二(er)）公布(bu)的(de)第(di)96届(jie)奥(ao)斯(si)卡(ka)提(ti)名(ming)名单中(zhong)，亚(ya)历山(shan)大·佩恩执导，保罗·吉(ji)亚玛(ma)提主(zhu)演(yan)的圣(sheng)诞(dan)温(wen)情喜(xi)剧《留校联(lian)盟》（The Holdovers）以(yi)黑马(ma)姿(zi)态(tai)入围(wei)包括(kuo)最佳(jia)电(dian)影(ying)长片在内的5项(xiang)提名。

这部《留(liu)校(xiao)联盟》相比于(yu)其他(ta)提名影片(pian)不仅成(cheng)本低，声(sheng)望也(ye)较弱(ruo)，既不是《芭(ba)比》《奥本海(hai)默(mo)》那(na)样的票房大(da)片，也未像(xiang)《可怜的东西(xi)》《坠落的审判(pan)》《利(li)益(yi)区域》一样(yang)在欧洲三大电影节大放异彩——甚(shen)至(zhi)也不像《音乐(le)大师(shi)》一样有大明(ming)星(xing)主演。

但(dan)根据博(bo)彩(cai)网站的实(shi)时(shi)赔率来看，《留校联盟(meng)》声势极旺(wang)，不(bu)仅(jin)基(ji)本已锁定最佳女(nv)配角(jiao)（饰演黑(hei)人母亲玛丽(li)的达明·乔(qiao)伊·伦道夫）奖，且(qie)也已经(jing)进(jin)入了最(zui)佳电影的前(qian)三热门之(zhi)列，堪称(cheng)颁(ban)奖季(ji)异(yi)军(jun)突(tu)起的一(yi)匹(pi)黑马。

影片成色究竟如何？为何能在极短时间内(nei)突出(chu)重围，俘获万(wan)千观众(zhong)的心？

畸(ji)零(ling)人抱(bao)团取暖(nuan)，

苦(ku)乐参(can)半(ban)的佩(pei)恩(en)圣诞电影，

微暗的人性之火

其实，人们(men)大多(duo)一早(zao)就(jiu)料到《留校联盟》将(jiang)会(hui)是(shi)一部(bu)“不错”的电影。以“苦乐参半”（bittersweet）的温情喜剧(ju)闻名影坛(tan)的名导亚历(li)山大·佩恩，电影品(pin)控一向(xiang)比较(jiao)稳定(ding)，产出过《校园风(feng)云》《关于施(shi)密(mi)特(te)》《杯(bei)酒人生(sheng)》《内布拉斯加(jia)》等当(dang)代经典(dian)。

在2017年因雄(xiong)心(xin)勃勃但大而(er)无(wu)当、彻底(di)崩坏的科幻(huan)片《缩小人生》遭遇(yu)导(dao)演生涯(ya)仅有的滑(hua)铁卢之后(hou)，佩恩的圣诞题(ti)材新(xin)片《留校联盟》回归关注(zhu)孤独(du)者、失(shi)败(bai)者、边缘(yuan)人日常生活的安全(quan)领域，水(shui)平回归(gui)也在情理之中。

影片讲述了(le)1970年(nian)末(mo)圣诞假期，美国(guo)东北地区的一所预科学(xue)校中，脾气尖酸(suan)古怪(guai)、恃才自(zi)傲(ao)的古(gu)代文(wen)化老(lao)师保(bao)罗（保罗(luo)·吉亚玛提 饰）被安排(pai)留校管(guan)理(li)无法(fa)回家(jia)的学生。最终，学生中滞(zhi)留的只有(you)被(bei)母(mu)亲(qin)和继(ji)父冷落(luo)的安格(ge)斯（多米尼克(ke)·塞(sai)萨(sa) 饰）。

一对(dui)不投机的师生，加上(shang)儿(er)子刚刚(gang)在越南战场(chang)上牺(xi)牲的学校厨(chu)师长玛丽（达(da)明·乔伊·伦道夫 饰(shi)），这(zhe)三个截然不同的失意(yi)者组(zu)成了一个临时的“圣诞家庭(ting)”，在相处(chu)中慢(man)慢理解(jie)、抚慰(wei)彼(bi)此(ci)，甚至还进行(xing)了一次意义深(shen)远(yuan)的出行……

《留校联盟》剧本的大体(ti)灵感(gan)和设(she)定框(kuang)架（圣诞留校、古怪的老师），乃至主角老师的身体特征(zheng)，都明确(que)取材(cai)于1935年的法国电影《鳕鱼(yu)》。

影片的剧作(zuo)主线，则是性格都(dou)孤傲古怪、相(xiang)互(hu)不对付(fu)的师生保罗和(he)安格斯之间(jian)接触—理解—建(jian)立(li)感情的递进关(guan)系。其实这样描绘师生长(zhang)幼之间灵(ling)魂(hun)相通、“如(ru)父如子”的理想关系的电影也不鲜见(jian)（比(bi)如《死亡(wang)诗(shi)社》《闻香识(shi)女人》《天(tian)才捕(bu)手》），很(hen)容(rong)易流(liu)于浅白(bai)飘(piao)浮的鸡汤。

但《留校联盟》的佩恩印迹(ji)实在太重(zhong)。最明显的是那股“丧(sang)气”，三名主要角色的留校原(yuan)因(yin)各(ge)不相同(tong)，但分享(xiang)了同一种(zhong)“被留下”的失意感。

片名中的“holdover”，意思就是“被留下的”：在其(qi)他人来来往(wang)往的外部世界中被留在原地的孤独之人，在喜庆(qing)热(re)闹(nao)的圣诞佳节(jie)中，因无所依(yi)靠(kao)被冷落在空旷校园(yuan)里的“被抛弃(qi)者”。

这是典型(xing)的“佩恩式(shi) ”主角。想想(xiang)《关于施密特》中退休(xiu)后怅(chang)惘(wang)空虚的老头，想想(xiang)《杯酒(jiu)人生》中的秃头(tou)大肚文艺(yi)loser，想想(xiang)《后裔》在妻(qi)子濒死时才得知被出轨(gui)的律师，《缩小(xiao)人生》中在手术(shu)最后一刻被妻子(zi)抛弃的男(nan)人……

《留校联盟》的主角保罗是落魄知识分子，前史(shi)不光彩的老光棍(gun)，赤(chi)条条(tiao)一身(shen)无牵挂，和导演名作《杯酒人生》中同为吉亚玛提饰演的主角太过相似(shi)：生活困顿，精神(shen)矛盾，还有总是完成不了的出书计划(hua)——这是创作者(zhe)作为(wei)“无用”的知识分(fen)子，在电影中投射(she)的自我(wo)化(hua)身。

安格斯是成绩不错却(que)永(yong)远在转校、留级的问题学生，家庭破碎是他最大的创伤(shang)，恳(ken)求母亲不要(yao)因和继父(fu)度假(jia)抛(pao)自己(ji)在学校却被打击，心心念(nian)念去波士(shi)顿(dun)只为见一眼(yan)精(jing)神失常(chang)的父亲。这个陷入成长困(kun)境的学生角色，则(ze)是对迷(mi)惘一代文学、80年代青(qing)春(chun)电影更为现实、沉重的还(hai)原。

黑人母亲和儿子的死生之隔，则是《留校联盟》中距(ju)离(li)最遥(yao)远的“离开的，留下的”。玛丽在贵族学校做(zuo)饭，只为让孩(hai)子入学。但当同学进入大学时，儿子却因困于家庭财(cai)力(li)参军，并死(si)在越(yue)南。留下的母亲只(zhi)能(neng)用(yong)酒精麻醉自己，度(du)过这个(ge)一无所(suo)有的圣诞节。

在玛丽地(di)身上，《留校联盟》有对阶(jie)级(ji)、种族(zu)、战(zhan)争(zheng)进行明确指控的尖锐感，但并未把(ba)这类(lei)政(zheng)治(zhi)关怀特别(bie)明显(xian)地推到(dao)电影一线，而是用转场间的遗像和叙事(shi)中心之外的角色抽(chou)泣，以“幽灵背(bei)景”的形式摊平(ping)这种给(gei)人带来钝(dun)痛(tong)的创(chuang)伤。

三位主角之间的困窘、苦痛和畸零，集合在这个外有乐景，内里(li)只有哀(ai)情的“临时家庭”之中，只能相互舔舐，抱团(tuan)取(qu)暖，相互抚(fu)慰和救赎。在此期(qi)间的化冰和交流，增(zeng)进的不止是师生间对彼此的认(ren)知和体恤，还包括对自己高贵品质(zhi)的找回：奉(feng)献(xian)的精神，爱(ai)的能力。所以发(fa)展(zhan)到最后，自然(ran)就有保罗为保护学生揽(lan)下责任的英(ying)雄举动。

在三人内部的关系(xi)之外，三段有头没尾的恋爱情愫，诸(zhu)多闲笔(bi)增添的细碎情节，都令观(guan)众或(huo)会心一笑，或百转(zhuan)千回。

在片中新英格兰(lan)地区漫天的大雪里，在平缓(huan)稳重的叙事节奏中，在完(wan)美(mei)复刻(ke)70年代(dai)视听(ting)质感（仿胶(jiao)片，单声道(dao)）和角色气(qi)质的“恍(huang)如隔(ge)世”感之下，《留校联盟》对“被抛弃者”精神困境的共感，创作者的爱和怜悯，都蒙(meng)上了一层(ceng)阴(yin)郁、怀旧、温度刚刚好的滤镜(jing)，有如绕(rao)指(zhi)之柔，让人看(kan)到了圣诞节背光(guang)处一些微(wei)暗(an)的人性(xing)之火(huo)。

这令观众想起(qi)，最伟大的圣诞电影《生活多美好(hao)》也是这样把不幸(xing)和令(ling)人欣(xin)喜的恩典交(jiao)织(zhi)在一起。有希腊血(xue)统(tong)的佩恩引用了古希(xi)腊(la)语(yu)单词(ci)Χαρμολύπη (苦乐参半) 来概(gai)括他所有电影的基调(diao)，《留校联盟》再次(ci)拍(pai)出了这种色(se)彩。

获(huo)得(de)现(xian)象级好评(ping)，

离不了观众的电影乡(xiang)愁(chou)

其实，若说在表(biao)现人物情(qing)感的细腻(ni)、深刻，并由此触(chu)动(dong)观众心弦的能力方(fang)面，可(ke)能许(xu)多导演并不逊于佩恩。但他作品的魅(mei)力在于一种“中正(zheng)”的气质，介于完全生活(huo)流的艺术电影和精准(zhun)平衡(heng)的好莱(lai)坞(wu)情节剧之间，比一般(ban)好莱坞鸡(ji)汤明显脱俗一截(jie)，但又(you)比艺术电影通(tong)俗(su)许多。

概括总结(jie)，这可以被称为一种“温柔中带着机锋”的高(gao)级心理按摩。

前面说(shuo)到，人们映(ying)前就料(liao)到《留校联盟》将会是一部“不错(cuo)”的电影。但现在的情况(kuang)是，美国观众对这部圣诞电影的热情之高，有点顶(ding)破(po)云(yun)霄(xiao)的意思(si)。许多观众将其列为年度最佳电影，佩恩本人的最佳，以及(ji)影史最佳圣诞电影之一。

先(xian)不质疑(yi)本质仍是豪华鸡汤的《留校联盟》是否配(pei)得上如此现象(xiang)级的反响，有一点是毋(wu)庸置(zhi)疑的：观众如此推(tui)崇本片，这中间有很重要的社会心理因素(su)。

首(shou)先是电影的“时势(shi)”太正。圣诞看电影是刚需(xu)。观众每(mei)年都要接受(shou)大批除(chu)了热闹之外什么(me)有点(dian)也没(mei)有的合(he)家欢式流媒体圣诞电影轰(hong)炸，而市面上优秀的院线(xian)圣诞电影（比如《旺卡》）又过(guo)于童(tong)话。

而这么一部突出了“圣诞孤(gu)寂”“节日感伤”的《留校联盟》，对于多愁善(shan)感的观众，尤(you)其是在热闹角落的“灯火阑(lan)珊(shan)处”伤感过的灵魂而言，无异于一枚(mei)情感炸(zha)弹。

其次是某(mou)种“彼时彼刻恰(qia)如此时此刻”的情景对位(wei)。电影里说“今年真(zhen)糟(zao)糕(gao)”，恍惚令观众怀(huai)疑：说的是不是现在？影片的时代背景(jing)对应70年代美国社会因越战阴霾(mai)、滞胀和文化剧变而被笼(long)罩的负面情绪，这都隐(yin)隐和近年动荡岁(sui)月的色调形成了微妙的对照关系。

这碗(wan)“冷(leng)天温鸡汤”的功(gong)效，唯(wei)有此时才能显出最大程(cheng)度的醇(chun)美。

最后，是《留校联盟》复活了某种近(jin)乎(hu)失传(chuan)的创作经验(yan)。美国商(shang)业(ye)大片，甚至是某些倍(bei)受奖(jiang)项青睐的通俗电影，都愈发浮(fu)夸(kua)、漫(man)画、幼(you)稚(zhi)，独立电影又太(tai)过间离，总体而言(yan)如此保守(shou)安全，但又无比细(xi)腻，能直击心灵的真善美作品已(yi)成稀缺品。

所以不论(lun)在奥斯卡上能否(fou)得奖，仿(fang)佛(fu)从(cong)70年代穿越过来的《留校联盟》，都复(fu)活了观众对美国电影的情感记(ji)忆(yi)。这或许才(cai)是影片未(wei)来会被铭记的最大理由。